来源时间为：2024-02-18
五年，“救”一味香转自：浦江天平2024-02-1813:09:03
春节前挑了个周末，我特意一大早来到位于松江区沪松公路边的G60上海某国际食品产业园。鼻尖是浓浓的坚果香甜，眼前是熙熙攘攘的顾客与来往货车，大气的商业广场，整洁统一的商铺、规划合理的园区道路，俨然一幅传统与现代交相辉映的人间烟火图。
这个园区我不知跑过多少趟了，这次终于不再为办案而来，我来兑现对自己的承诺，到这花了5年时间“救活”的园区里办一次年货，顺便回首下这条通向“香甜”的路。
市场关停易，租金退还难
2018年5月，我所在的上海市松江区人民法院（以下简称松江区人民法院）立案受理了温某某等多名当事人申请执行被执行人上海某然农产品发展有限公司房屋租赁合同纠纷的案件。
被执行人上海某然农产品发展有限公司、上海某台农产品批发市场经营管理有限公司管理着一处大型农贸市场，曾经有几百户商家在里面经营农副产品生意。因园区经营状况欠佳等，面临经营转型的园区于2017年关停。被执行人作为园区经营管理人，收取众多商户租金后无力退还，由此引发了群体性诉讼。松江区人民法院判决生效后，近200件执行案件陆续立案，并全由我承办。
随着大量案件涌入法院，涉及的总金额也越来越大。虽然单个案件金额并不是很大，但涉及群体性案件，我还是十分慎重。我及时地跟被执行人一方联系，想了解被执行人对于执行案件的态度，是否有履行方案。得到的答复总是“暂时资金有些困难，但在想办法筹措资金，希望再给点时间。”凭着办案经验，我预感事情有些棘手了。
“法官，我的案件执行怎么样了？”
“法官，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啊？”
“法官，我已经等好久了，案件有进展吗？”
……
每天，我能接到不下20通来自申请执行人的电话询问。有时候下班后，甚至睡梦中，那一声声焦急的询问依旧萦绕在耳边，心底的压力也愈发沉重起来。
企业深陷债务漩涡，且无执行条件
为确切掌握被执行人的财产状况，我来到园区例行展开财产调查。
园区的外围已用2米多高的蓝色铁皮围成了栅栏，走进园区，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空空如也的档位，满地狼藉，除了门口保安，不见任何其他工作人员。
遍寻园区后，我终于在一处破旧的办公楼里见到了上海某然农产品发展有限公司、上海某台农产品批发市场经营管理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郑某某。
“法官我这急得早就一嘴溃疡了。我们在松江区人民法院的系列案件，其实总金额并不是特别巨大。另外，在P法院，我们也在协商处理另外的案子，涉及金额1.5亿。现阶段，我们公司处境十分困难，我们也在努力寻找投资方，希望有新的资金进来处理现阶段的难题。”
“投资方面，目前进展如何？”
“市场关停后我们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正在跟某集团谈合作。您放心，如果谈成了现在的案件都能解决！”
“下次你们什么时候会谈？我希望法院能够参加，了解一下情况。”
“好的，我们确定好时间后就通知法官一并参加会议。”
“目前你公司资产有哪些？”
“我们公司目前就剩几幢公寓楼，除此再无其他资产。”
看着眼前的建筑物，是不是能着手拍卖、变卖这些建筑，从而实现申请执行人的债权？带着这个想法，我翻阅了卷宗，还咨询了本案的审理法官，请教处置园区地上建筑的问题。
经了解，审判法官在诉讼中也曾对该地上建筑物提起了司法评估，但受土地性质影响，评估机构找不到参照物，无法对建筑物的价值进行客观评估。如此一来，我设想拍卖、变卖园区地上建筑物的路径行不通了。
执行一时进入了“执不了、拍不得”的僵局。一方面，查实被执行人名下确无可供执行的财产；另一方面，虽然该园区确实存在几幢建筑物，但无法确定价值。在被执行人方面，其“招商引资”过程也举步维艰，经过几轮谈判，被执行人也未找到合作伙伴。
能动“突围”，赢得“重整”窗口期
短时间内，被执行人暂无金钱偿付能力已是既定事实，如何另辟蹊径来保障申请执行人的权益呢？
一次次现场调查后，急需“破冰”的我偶然间将目光投在了园区角落的几幢公寓楼上，它们能成为突破口吗？
园区工作人员介绍道：“法官，园区里这几幢公寓楼，原先计划是为方便经营市场档口的商户租赁用于居住。在市场经营过程中，公司出售了部分房屋，公司对这部分房子没有使用权。在市场关闭后，原来承租公寓的租户也离开了，腾出来了部分房子，这些现在都处于空置状态。另外还剩少许对外出租的房子，但是收取的租金也不够维持市场的开支。”
机会，这不就自己找上来了嘛！我立刻将思路分别与当事人们沟通：“从金钱给付的角度，被执行人目前是无履行能力的。如果你们还有租房需要，可以租住市场的人才公寓房，按照周边租金市价计算租期，通过‘以租抵债’来抵扣债务。当然，这个建议并非强制性，大家可以结合自身情况来选择。我也无法预料后期的执行结果，现阶段想着尽可能地减少大家的损失。”
减少被执行企业资金压力，给予企业摆脱困境的时间，让企业有精力“自救”是当务之急，一刻也不能再等了！为此，我把可利用房屋租期、置换比等列出了详细表格，让相关利益人能够准确理解我的方案。一部分债权人经过权衡接受了这个方案，陆续与被执行人达成协议，纷纷向法院申请撤回案件的执行。
于我而言，“以租抵债”像一场漂亮的突围战，1/4左右的债权人选择了此种方案，我们一举打破了执行僵局，推动了案件实质性进展。同时，我作为执法者也因此赢得了更多申请执行人的信任，不仅平复了大家焦躁的情绪，也实实在在减少了部分金钱损失，而被执行人持有的空置房产也得以物尽其用，大大减轻了债务压力。
这时我意识到，“重整式”执行的窗口期到了！现在申请执行人愿意给予被执行人更多的时间，让其全身心投入招商引资工作中，积极开展“自救”，寻找生机。
多方“会诊”，园区蜕变获重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案件数量的不断增多，总量接近200件。
我深知，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案件处理的走向关乎数百个小家，更关乎整个园区的发展。在案件推进过程中，我积极与被执行人工作人员沟通，督促他们加快引进资方，尽快处理债务问题。院领导也十分着急，开讨论会集思广益，跑政府凝合力。
为此，院领导及属地政府工作人员一行多次至被执行人园区，调查了解企业实际情况。在了解情况后，经沟通协商，涉事部门领导提出了构建部门联动协作机制的想法。
镇政府相关人员表示，他们正在对外寻找资方，期望重新盘活市场。我院领导也就“如何尽快实现产业园转型升级”的问题与区政法委、镇政府进行过多次会议协商，希望尽快化解当前系列案件。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信念：尽力找到突破口，让园区重现生机。
功夫不负有心人。历经多方寻找与多次多轮失败的投资谈判，园区最终找到了可能的投资方——上海A公司。该公司在食品经营业内素有声誉，因原有场地租赁到期，公司正在为手头管理的业主寻找新经营场地。在松江区人民法院与属地政府的促成下，原有园区的法定代表人郑某某自愿让出实控人及大股东地位，成为小股东，并将整个园区委托给A公司经营。
A公司入驻后，快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应对当前问题。投入的资金一方面用于填补漏洞，还清了所有申请执行人的债务，使A公司成为了园区的唯一债权人；另一方面则用于市场升级改造，计划通过嗣后的园区经营收益收回投资，创造更多利润。另外，靠着多年积累，A公司还为园区带来了大量的优质食品行业商户，为松江打造长三角国际食品产业综合体注入了崭新的人力、物力及资金。
经此一役，园区的蜕变重生指日可待。
“对症下药”，有效化债助力营商
为优化园区化债及嗣后经营中的营商环境，激发企业和入驻商户活力，在处理剩余未化解的案件上，我们又采取了“先小后大、先易后难”的分批执行方案。
优先处理标的额较小的案件（3万-5万），这类案件涉及的当事人数量多，但是债务总额不大，对被执行人来说，资金压力相对较小。在本金、利息计算方面，双方经协商能达成一致意见的，可以及时签约并开展支付工作；双方就本金、利息无法谈拢的，可以暂时搁置争议，先行解决无异议的部分。至于矛盾很大、无法调和的案件稍微放一放，则由法院从中斡旋，不断寻求合适的方案来化解双方矛盾。
在2021年9月至2022年3月期间，绝大部分申请执行人与被执行人达成了支付协议，资方也按照协议的约定向债权人分期支付了相应的款项。在法院的确认下，小标的案件基本清偿完毕，大标的案件的款项支付已经完成过半。
2023年9月21日，我经与最后2件案件申请执行人代理人确认了最终的执行金额，从被执行人银行账户足额划拨了执行款。10月8日，我依法向最后2名申请执行人王某、陈某某发放了执行款。至此，所有的案件得到了圆满解决。
与此同时，完成改造升级后的G60某国际食品产业园（一期）也在各方关注下盛大开园，商户入驻率达到96。从前那个破败园区再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再次雄心勃勃的食品行业翘楚综合体。
“重整式”执行，把执行路走成“共赢”路
从2018年5月到2023年10月，5年多时间里我们实现了197位申请执行人的债权。同时，因为“以租抵债”“分期化解”等方案推动了案件的实质化解，起到良好的示范效应，使得剩余的700多户商户在不通过诉讼、执行的情况下，与被执行人就义务的履行达成了和解，不仅避免了后续可能的700余件案件，更让一个破败的企业、成百上千人的“饭碗”起死回生。也许，这正是松江区人民法院辛苦摸索“重整式”执行工作机制的现实意义。
我们始终坚信，依法强制执行理应与善意文明执行同向而行、同频共振。在不断平衡群体申请人、“濒死”的公司、园区的合法权益中，我们逐渐在强制与善意前，加上了“多元联动”“能动司法”等前缀。面对一些底子还在但债务众多的企业，如果可以在“破”之前依托府院联动机制多走一程，那么一方面可以利用现有资产逐步实现债权人胜诉权益，另一方面也可以为企业争取到时间、空间。通过债转股、委托经营等多种方式找到企业急需的化债源头“活水”，执行之路便能走向企业不破而立 债权人最大限度实现权益的共赢之路。
回头文章开头的那一刻，在焕然一新的食品产业园店铺里我正巧遇到一位曾经多次接待过的申请执行人商户王先生。这位自“泥沼”重入繁华的福建汉子拉着我又走进他的店，边聊边塞过来一把开心果：“法官，我今年收入不错，尤其年末这段。之前园区环境不好，我本来想着转行，幸亏有你们，才有了这会儿园区的热闹。来来来，尝尝开心果，大家开心！”
“闻着真香！我们也买点支持一下生意。祝你们以后生意红火、日子开心啊！”
